对瑞士人来说，维持国家政治上的永久中立和严格为银行客户保密在精神上是统一的。某种角度看，银行业保密制度是瑞士恪守中立原则在经济上的重要表征。然而延续数百年的传统和法律在经济全球化的今天，也不得不低头服软。

　　007系列电影里，詹姆斯?邦德有句台词：“如果你不相信瑞士银行家，那么世界将会怎样?”作为特务，邦德只相信两个人：一个是他自己，另一个是瑞士银行家。

　　不过如果007系列今后还将拍续集的话，恐怕邦德同志不敢再说这么满口的话了。近日在法国举行的欧洲财长会议上，包括瑞士及中国在内的世界47个国家签署了一项宣言，同意实施由经合组织提出的“银行信息自动交换”标准，该标准要求各国收集并交换银行账户信息。

　　签署了这一宣言，便意味着瑞士银行保密制度将会在不久的将来土崩瓦解。作为全球历史最悠久、最著名的离岸金融中心，数百年来，银行账户保密制度一直是瑞士招揽客户最重要的“法宝”。至今瑞士银行业管理着2.2万亿美元的离岸资产，瑞士银行业的存款已超过1/3的国际私人财富，每年为瑞士银行业带来高达140亿欧元的利润，超过瑞士银行系统全部利润的一半，接近瑞士国内生产总值的5%。金融行业的高度发达也养活了瑞士6%的劳动人口(约20万人)。然而硬币的另一面是，这一制度也成了许多腐败官员转移不法财产或富人逃税的天堂。

　　瑞士签署宣言的消息传出后，受到震惊的不只是世界各地的土豪，国内无数屌丝小伙伴们也调侃道：“看到瑞士银行不再替客户保密了，我真的很害怕!这样别人就知道我在国内和国外都没有存款了!”尽管只是句玩笑话，但足以看出瑞士银行保密制度历史悠久，声名远扬。那它究竟是如何走到今天这步的呢?

　　瑞士银行保密制度的由来

　　作为镶嵌在法国、德国 、意大利这三个欧陆大国之间的蕞尔小国，有“欧洲心脏”之称的瑞士在过去相当漫长的历史时期内都依附于罗马帝国、法兰克王国、神圣罗马帝国、哈布斯堡家族等各大势力。直到1618~1648年的“三十年战争”期间，正处于独立国家萌芽时期的瑞士联邦，为了确保国家安定和经济发展而恪守中立，在1648年签订的《威斯特伐里亚条约》中，瑞士首次被国际上承认为独立国家。

　　然而这一时期也正是宗教改革引发新教与天主教势力在欧洲各地展开激战的战乱期。以基督新教教义重要奠基人之一的加尔文从法国逃亡瑞士日内瓦为起点，大量信奉加尔文派的新教徒由于受到法国、意大利等天主教国家的迫害，为了保住自己的生命和财产安全，并获得信仰上的自由，便纷纷跟随加尔文的脚步逃往瑞士，瑞士当地的银行家们为了保护这些新教徒带来的大量金钱而逐步建立起了储户资料保密制度，以对抗其信奉天主教的母国的调查和迫害。由于在瑞士国内新教各州与天主教各州之间展开的内战中，新教获得了最终的胜利，从而进一步加强了银行保密的这一传统。

　　19世纪初拿破仑帝国崩溃后，在重新确立欧洲政治秩序的维也纳会议上，瑞士被确立为永久中立国，两次世界大战中，瑞士未受到战争的伤害。

　　二战丑闻影响瑞士形象

　　将保密原则上升到国家法律的层面，还要拜纳粹德国所赐。

　　1933年，希特勒上台后为迫害犹太人，德国政府要求德国公民必须交代自己在外国的资产，造成德国资金纷纷外逃，瑞士正是主要去向。在瑞士，负责追查德国公民在外财产的纳粹盖世太保假装成普通客户，径直走入银行，拿出一沓钱，对银行职员说，将这笔钱存入某某的账户(这些都是遭到纳粹怀疑的人)。如果钱能够存入，就说明这人在瑞士银行拥有账号。一年之内，就有三个德国人因在瑞士拥有银行账号而被处死。相反，那些使用匿名账户的客人就安全逃过此劫。

　　三条人命给了瑞士充分的理由来加强银行保密法。于是在1934年，瑞士当局颁布了《联邦银行法》，该法第47条明确规定：1。任何银行职员，包括雇员、代理人、清算人、银行委员会成员、监督员、法定审计机构人员，都必须严格遵守保密原则，保守其与客户往来情况及客户财产状况等有关机密。上述人员，包括引诱银行职员泄露客户和银行信息的第三人，都将面临最低6个月到5年的监禁，以及最高5万法郎的罚款。2。如是因为疏忽而泄露客户和银行信息，将酌情处罚，罚金不超过3万法郎。3。保密协议终身生效，不因为银行职员离职、退休、解雇而失效。

　　对瑞士人来说，维持国家政治上的永久中立和严格为银行客户保密在精神上是统一的。某种角度看，银行业保密制度是瑞士恪守中立原则在经济上的重要表征。因为恪守中立，使得瑞士可以免遭战火洗礼;因为严格执行保密制度，确保了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的资本主义精神，为人类与法西斯等极权主义的斗争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然而瑞士当局没有想到的是，银行保密制度不但保护了受纳粹德国迫害的犹太人的财产，也成了纳粹德国掠夺财富的帮凶。由于瑞士特殊的中立国地位，瑞士成为纳粹德国和其他国家进行黄金交易的主要地点，各国纷纷向瑞士央行买卖黄金，以换取硬通货瑞士法郎。据称，当时纳粹德国的帝国银行90%的黄金交易就是通过瑞士央行进行的。然而这些黄金大多是非法掠夺而来的。二战结束后，瑞士人下令冻结了德国的账户，随后以“严守中立”为由，提出要在对黄金的估值上保持独立。此案最终以瑞士向英、法、美归还了6000万美元而结束，但这一数目却与盟军事先估计的5亿多美元相差悬殊。这也成了瑞士银行业在历史上永远无法洗去的污点。

　　更大的污点在于，二战期间，纳粹德国屠杀了大批犹太人，其中有许多富翁生前都把钱存在了瑞士银行。战后，他们的子孙或亲属得知先辈在瑞士银行存有巨款，但由于不知道账号，只能望“钱”兴叹。由于严格的保密制度，瑞士银行究竟有多少这样的“死账”，谁也不清楚。

　　在战后几十年中，瑞士银行确实也一直以银行保密法为挡箭牌，不主动采取任何措施向犹太人幸存者及其继承人归还财产。直到上世纪90年代，全球性的抗议活动爆发，不少以色列犹太人社团和美国国会议员纷纷抨击瑞士银行企图发不义之财。为了维护瑞士银行业在世界上的信誉，瑞士政府亲自出面调解。1997年，瑞士公布了二战以来第一个在瑞士各银行的无主存款名单，共1800人。1998年瑞士几家主要银行与国际犹太人组织达成一项协议，由瑞士一次性出资12.5亿美元建立一个基金，用于赔付早已死去的犹太人存款账户户主的亲属和后裔，条件是后者放弃对瑞士银行的一切司法追究。进入21世纪后，瑞士又相继公布了数万个无主账户的信息，并向犹太人幸存者或无主账户继承人作出了数亿美元的赔偿。尽管如此，瑞士银行业给予的赔偿金额与世界犹太人大会的预估数之间还相差数十倍之多。

　　各国纷纷施压瑞士

　　无论是纳粹黄金案还是犹太赔偿案都已是历史往事，难以动摇瑞士银行保密制度的根基，但各国政府不能接受的是，这一制度却常常与逃税、政客腐败、恐怖分子和政治独裁者联系在一起。“9·11”事件后，瑞士的银行中曾发现有多个恐怖嫌疑分子的账户。此外，银行保密制度也为独裁者积累巨额个人资产提供了便利条件。伊朗的巴拉维、罗马尼亚的齐奥塞斯库、菲律宾的马科斯 、突尼斯的本·阿里、埃及的穆巴拉克等独裁者都曾由瑞士银行为之打理财富。每当有独裁者倒台，都会引发一轮要求瑞士银行归还独裁者聚敛的不义之财的运动，让瑞士银行业疲于应付。

　　在众多反对势力中，作为全球老大的美国无疑是最受伤的一个。光是瑞士银行为恐怖分子提供服务这一条就已触犯了美国的底线，加上2008年金融危机后，美国政府财政上日益捉襟见肘，美国加大了对本国公民海外账户逃税问题的追查。而这种客户隐私保密制度却将美国富人的资金吸引到瑞士，使得美国政府全球征税的法律在瑞士成了一句空话。正是由于在政治和经济上都深受其害，导致美国一直不懈地逼迫瑞士摊开隐秘账本。在奥巴马政府的推动下，美国于2010年通过了《海外账户税务合规法案》。该法案要求国外金融机构于2015年前，向美国税务机构报告其美国客户(包括美国企业、美国公民和绿卡持有者)账户余额等基本信息。不执行这一法案的国外金融机构，其在美国的投资收益，将被附加30%的预扣税，效果几近于禁足美国资本市场。而如今距离这一法案正式执行仅有半年多时间。

　　同时，瑞士也面临着来自欧盟的巨大压力。欧盟曾多次要求瑞士废除银行保密制度，以防止跨境资金逃税避税。欧盟各成员国公民是瑞士银行业的主要客户群体，为赢得这部分客户，瑞士银行业不得不妥协以适应欧盟法规。比如瑞士已经与德国、英国等欧盟国家签署双边税收协议，制定代扣税规定，在坚持本国银行保密传统的情况下照顾对方要求。

　　印度也加入了给瑞士施压的队伍。印度财政部长奇丹·巴拉姆对瑞士财政部长伊芙琳·威德默·施鲁姆普夫的致信被认为“措辞强硬”。印度强烈反对汇丰银行瑞士分行拒绝公开部分印度人账户细节信息的行为，印度认为，涉税信息的有效交流“非常重要”。

　　未来存款去哪儿

　　面对国际社会对于透明银行信息的需求，其他许多实行银行业保密制度的国家已逐渐妥协。3月20日，奥地利、卢森堡最终放弃银行保密制度。作为亚洲主要金融中心之一的新加坡，也于今年同意参与美国的《海外账户税务合规法案》。

　　在这样的国际环境下，对瑞士银行业来说，是坚守还是妥协，不亚于是一个“生死”抉择。面对他国政府的压力和国际社会的道德谴责，对保密制度的坚持显然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尽管放弃这一制度将会在一定时期内大大削弱瑞士银行对国际客户的吸引力，但这却是断腕求自保的唯一出路。

　　瑞士低头后，其他未签署协议的世界知名离岸金融中心必将承受更大的压力。G20集团已着手对拒绝公开信息的国家采取制裁，OECD也将在今年晚些时候公布拒绝银行账户透明化国家的黑名单。目前部分国家仍反对银行业信息透明制度，如塞浦路斯、巴拿马、摩纳哥、安道尔、百慕大群岛、维尔京群岛等世界著名的“避税天堂”。瑞士这棵标志性“大树”倒下后，这些“猢狲”还能坚持多久，我们不妨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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